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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/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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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/13

檀見深說完那句猶似承諾的話後, 從身旁座位捧來一束鮮花放到她手上。

她還處於有些懵的狀態:“……?”

檀見深眼神示意了下舞臺方向,“詹老師的最後一場演出,去為她獻束花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時聽鹿怔然地接過花——是夏臘梅。

他原來早有準備, 帶她來看自己偶像的閉幕演出,提前備好最應景的花。

時聽鹿壓下心頭的悸動,整理了下頭發,確認穩妥好, 起身走到了臺前。

詹老師正在攜一眾演員謝幕,她年近五十, 風韻猶存,笑著同大家道別。

“我做配音二十多年,在舞臺表演也有七八年,很榮幸我這半生都致力於自己熱愛的事業,如今也算功德圓滿。江山代有才人出,希望聲音表演這個充滿魅力的行業, 能湧進更多的新鮮血液。”

她深深一鞠躬,“讓聲音薪火相傳。”

掌聲雷動, 滿堂喝彩, 還夾著數不清的哭聲。

因為所有熱愛這一行的都知道。

詹木生的退幕,意味著一個時代的落幕。

時聽鹿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,淚水全部流進心裏。

她微笑著彎腰將鮮花送給她, “詹老師,您辛苦了。”

詹木生看到是夏臘梅後,笑著擁抱住她, “謝謝, 我很喜歡。”

時聽鹿克制著哽咽與激動:“我也喜歡您很久了。”

“詹老師,謝謝您為我們點亮了一盞燈。您放心, 聲音這個行業永遠不會消弭,會有無數人沿著您的光芒,跟隨著您的腳印,踏進這個藝術天堂。”

詹木生眼角濕潤,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好。”

-

從大劇院走出後,外面已經華燈初上。

夜風在霓虹裏搖曳。

時聽鹿安靜地跟著檀見深走到停車地。

他拉開副駕門的時候,座位上一捧洛神玫瑰映入眼中。

時聽鹿視線凝在那束花上,漸變的水粉色,很漂亮。

她心跳錯了一拍,明知故問:“……送我的嗎?”

檀見深:“沒道理你偶像有花收,你卻沒有。”

時聽鹿聽到自己心口傳來的震顫。

她沈默了幾秒,俯身將玫瑰抱起,轉頭對檀見深說:“接下來還要去哪裏嗎?”

“想帶你去吃晚飯,一家私房菜館,我已經預訂好了。”

時聽鹿點點頭,帶著幾分試探地看他:“那我們可以坐公交去嗎?”

檀見深眸色一動,猶豫一瞬後,應道:“好。”

“我查下路線。”

檀見深重新將車門合上,開始翻手機導航,“最近的是37路,半個小時。不過到達站點後,需要步行幾分鐘。”

時聽鹿:“好。”

他們走到附近公交站時,正好37路抵達,他們順利上車,坐到了靠後的一排位置。

她挨著窗,檀見深坐在她身邊,肩膀微微抵著她的肩。

他們上一次一起乘坐公交,就是她高二那次翹晚自習,看完話劇後,她沒有零錢再打車了,只好坐公交。

劇院離家非常遠,她需要坐1個半小時。

但那會兒她已經不在意時間的流速了。

她滿腦子都是詹老師的演出,心情久久無法平覆。

本就是一個悲劇故事,詹老師的演繹又入木三分的加深了悲情.色彩。

她腦袋抵在窗上,無意識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,霓虹洩河。

她天生共情力很強,還在忍不住掉眼淚。

中途停了幾站,人來人往,她都沒有註意。

直到身後有人輕輕拍了她一下。

時聽鹿抹了把眼角,遲緩地轉頭看去,卻一霎楞住。

——檀見深。

他怎麽會在這裏?

少年坐在她的後排,白T外面套著松松垮垮的藍白校服,明明很普通的穿搭,在他身上卻格外好看。他半垂著眉眼,耳朵上塞著耳機,白色的線從他冷白的脖頸間垂墜,蜿蜒至鎖骨,像一個漂亮的飾品。

他摘下一邊耳機,遞給她,“聽歌嗎?”

一萬只小鹿在時聽鹿心裏亂竄。

她卻分外平靜地接過耳機線,指尖相碰一瞬。

“……謝謝。”她聲音好像也被燙到了。

她轉回頭,將耳機戴在自己的左耳上,那上面還殘存著他的溫度。

時聽鹿偽裝的平靜徹底崩裂。

一想到她喜歡的男孩就坐在身後,與她戴著同一個耳機,聽同一首歌。

她就覺得自己仿佛被泡在了一罐氣泡水裏,咕嚕咕嚕沸騰著冒泡泡。

他的聽歌品味和她很相似,安靜,溫柔,治愈。

她將車窗推開一小道縫,夏風拂面而來。

漸漸地,吹走了她所有的困頓,自厭與自棄。

直到耳機裏歌聲唱到這一句——

“不要害怕生命中不完美的角落/陽光在每個裂縫中散落/就算一切重來又怎樣”*

她的心猛然像被重擊了下。

是啊,就算一切重來又怎樣。

她翻出自己手機,打開通訊錄,快速編輯了一條短信,毫不猶豫地點擊發送。

【媽媽,我決定去做手術醫治嗓子了。我要走藝考,成為一名配音演員。我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。】

時聽鹿從未有一刻這樣清醒過。

不管手術風險,不論這條路多崎嶇,她都不會後悔這個決定。

她成績不差,位列年級前五十,正常高考,國內TOP名校她都可以任意選擇。

大學再選一個熱門專業,畢業後如期就職,自此前程似錦,一帆風順。

這自然是一條最便利,試錯成本和風險系數都最低的路,還符合世俗眼光對女孩的期待。

可……這並不是她想要的。

她害怕一旦向夢想妥協,未來她會無數次的再次妥協於現實。

終有一天,她會完全失去自我。

何況那樣一眼望到頭的人生,又有什麽意義?

在最該拼搏,最允許做夢的年紀,她應該堅定地選擇自己一次。

不問成敗,至少無悔。

而且她喜歡的人就在她身後。

他那麽優秀,那麽耀眼。

如果不發光,他又怎麽會看t得到自己。

可在追逐那道光之前。

她得先找回自己。

手機一聲震動,拉回了她的思緒。

時聽鹿低頭去看,是許悠蘭的回覆。

【媽媽很開心,你終於願意自己走出來了。無論是高考還是藝考,你的選擇家裏所有人都無條件支持。寶貝,勇敢的去追求你的夢想吧,別怕風雨,別怕失敗,我們在你身後,會是你永遠的港灣。】

時聽鹿熱淚盈眶。

永遠不會有人知道,那漫長又短暫的一段公交旅程,決定了一個女孩一生的命運。

不……或許,有一個人知道。

時聽鹿側過頭,時空重疊,曾經坐在她後座的少年這一次與她並肩。

“檀見深……”

他正註視著她,與她同時啟唇:“這次,我沒有帶耳機。”

他音色依舊冷冽,如雪山霧凇般,和多年前的那道聲音一瞬重合。

“……”時聽鹿心臟猛地撞擊了下胸膛。

果然,他記得。

一直都記得。

時聽鹿望著他的眼睛,許久後,聲線輕顫地問道:“《聽見我的喜歡了嗎》女主原型……是我嗎?”

其實她心裏早已有了答案。

蘇緹泠的性格遭遇與她太過相似,但起初她也從未往自己身上聯系過,這種人設的電視劇有很多。直到後面她和男主之間的一些互動、對話,那種相似性甚至每每都能勾起自己過去的回憶。她望著畫面裏的蘇緹泠,就像是望著年少的自己。

可即使這樣,她也沒有聯想過,這部劇會和自己有什麽關系。

她心裏其實一直在暗示自己,都是巧合罷了,校園劇的橋段就那麽多,每個暗戀者的青春也都殊途同歸,細節上的重覆不足以說明什麽。

可直到今天上午配到第四集的時候。

她才再也無法說服自己那些都是巧合。

因為,第四集,蘇緹泠與她完全合二為一。

翹晚自習去看偶像話劇表演,翻墻時校服後背劃開一道口子,劇場出來後坐公交車回家,無聲地流淚,被人輕拍肩膀,轉頭發現是不知何時坐在身後的男主,他遞給她一支耳機,為她放了一路治愈人心的歌……

她還怎麽去麻痹自己。

這分明是只屬於她和檀見深的故事。

時聽鹿。

蘇緹泠。

STL。

……她早該猜到的。

可如果她不知道他的心意,她就算猜到,她怕也只以為是彗星撞地球,鬧鬼了。

檀見深很坦然地望著她,沒有辯解,點頭:“是。”

時聽鹿深吸一口氣:“……所以,那晚你陪著我去看話劇了嗎?”

檀見深:“嗯。見你身體不舒服請假,我不放心就跟了上去。”

他還有心情笑:“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麽乖的一小姑娘,還會翻墻。”

時聽鹿真的佩服死他這泰山崩於前也不動如山的從容了。

她就做不到。

她心都快碎了。

“……你在那之前就喜歡我了嗎?”

檀見深嘆息一聲:“更早。”

時聽鹿喉嚨發痛:“比我喜歡你還要早嗎?”

檀見深今晚很乖,有問必答:“也許。”

望向她疑惑的眼神,檀見深補充道:“我只知道,早在你喜歡我之前,你就已經在我心裏了。可那時候我也很懵懂,有些情愫悄然滋長,我分不清是男女間的喜歡還是一種單純的好奇。只是我總忍不住去看你,盡可能和你制造偶遇,想讓你也註意到我但又有些害怕。後來,我才終於確定那種心情是喜歡。”

“淇淇,”檀見深認真看著她,“你是我高中三年裏唯一想要了解的女孩。”

時聽鹿感覺自己得了嚴重的高原反應,此時急需一個呼吸機。

她的心臟一時間承受不了這麽多,隱晦地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話。

“……你讓我緩緩。”

只有暗戀過的女孩,才會知道當自己暗戀的人,說出這樣一番話時,殺傷力有多大。

正好,公交車到達站點,車內響起提醒乘客下站的廣播。

檀見深說:“到了。”

時聽鹿點頭,抱著玫瑰站起身,腿腳發軟,她晃悠了一下,檀見深及時拉住她胳膊。

隨後,掌心向下,箍住她的手腕,牽著她下車。

之後再也沒有松手,他領著她拐進一個古樸幽靜的深巷,白墻灰瓦。道路兩旁高高懸掛著紅燈籠,暖融融的紅色光影在風中輕曳,將他們的身影拉得格外悠長。

她手捧玫瑰,與他就這樣牽著手並肩緩緩而行,莫名像極了古時的大婚迎娶。

有種跨越時空,醉生夢死的浪漫。

兩人誰都沒有說話,安靜地走完這段路。

幾分鐘後,他們停在了一家中式私房餐館門外。

檀見深這時才松開她的手腕,偏頭對她說:“他家味道不錯,帶你嘗嘗。”

時聽鹿默不作聲地點點頭,忍不住回頭望了眼懸滿紅燈籠的那一道深巷。

檀見深應是這裏的常客,店主親自來接人,將他們引去了一間包廂。

“第一次帶女孩來啊。”店主笑了聲,“還是老樣子嗎?”

檀見深脫掉外套,說:“加一道話梅排骨,其餘菜都別放辣。”

店主看了眼時聽鹿,了然一笑,“好嘞,我讓人先上茶。”

包廂是古色古香的氛圍,青磚木桌,山水屏風,柵格吊燈暈出一室清幽朦朧的光影。

時聽鹿將捧了一路的鮮花小心放在一旁座椅上。

檀見深見她如此珍視,眼尾漫上一絲笑意。

時聽鹿放下玫瑰後,相隔一張檀木桌,與他靜靜對望。

他目光早已無半分遮掩,即使隔著冰冷的鏡片,他眼底依舊滾燙。

剛公交車上的對話,以及那些電視劇片段,和他這段時間為她做的所有,交錯著往她腦海裏閃現。

直到此時,她才終於讀懂了,相逢以來,他望向她的每個眼神,那些隱晦的欲言又止,那些克制湧動的潮起潮落,那所有沈默寂然的瞬間……

“淇淇。”

他驀然出聲,打破了這片沈默。

“……嗯?”她茫茫然地看他。

“除了車上那些,你沒有別的想問我的問題嗎?”

時聽鹿握緊茶杯,“太多了,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。”

檀見深笑了聲:“我以為你最先問我的,應該是我當年為什麽拒絕你?”

這的確是她最費解,卻也最想回避的。

再三確認了檀見深對她的感情後,她更不敢開口了。

什麽情況,才會讓一個人拒絕自己喜歡很久的女孩,遠赴國外,切斷所有聯系。

卻又忍不住在背後,無聲地一直關註著她。

將自己的感情密不透風地隱藏了這麽些年。

除了當初不可言說的苦衷,她想不到別的原因了。

而這個苦衷,也許是她無法承受的答案。

所以,比起他們的陰差陽錯,她現在更關心一件事。

“……你這些年,過得不好嗎?”

檀見深心臟戰栗了一下。

沒想到她會反問,更沒想到她會問他這些年過得好與不好。

他以為經歷了那麽多的生死、絕望和打擊,他早已麻木。

原來,當有人關心在意自己的時候,他的心還會驟然潮濕。

“好與不好,都過來了。”

檀見深輕眨了下眼,光影裏一閃而過的霧氣。

能夠再次遇到她,已經是他過去所有不幸裏唯一的萬幸。

時聽鹿看清他眼尾處那點不甚明顯的淚光,呼吸停滯了一瞬。

後面的話,她沒有勇氣再問。

恰好,包廂門打開,菜陸陸續續上齊。

“先吃飯吧。”檀見深見她低垂著眉眼,小臉發白,忍不住手撐著桌子,傾身過去,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,低聲哄道,“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,但我不希望你為我心疼。”

時聽鹿擡眼,一雙天生稚氣的眼眸如清泉般明凈,帶著若有若無的濕意。

即使不落淚,卻能讓人疼到心底。

檀見深喉結攢動,“我欠了你十年,遭受的所有痛苦,都是我應得的。”

“別對我這麽心軟,淇淇。”檀見深頭壓低了一寸,額頭幾乎與她相貼。

冷冽的清香混雜著他的氣息一同撞入鼻息。

“我們之間,我希望你是始終占上風的那一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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